一个男人,一座孤岛,一片情怀,上百名足球少年,他们在荒芜又富饶的土壤上深耕青训,逐梦未来;一晃二十年过去,接近七十名球员通过努力走上顶级联赛舞台,他们的班底强大又厚实,毫不夸张地说,小岛上成长起来的球员,能够撑起一支中国国家队的主力框架......今日是徐根宝崇明足球基地成立二十周年的日子,回望崇明点滴,希望能够让浮躁的中国足球,明白沉淀青训的真理。缘起于梦想1978年,刚刚告别球员时代不久的徐根宝,得到山西队的邀请,执起这支球队的教鞭;这是时年34岁的他首次执教成年队,徐根宝拒绝好高骛远,决心从低处做起,所以他选择了征战乙级联赛的平台。

这年12月,十一届三中全会的举行拉开了改革开放的大幕。根宝走出的第一步,踩准了时代前进的步点。他说:“改革开放让我明白什么叫一往无前。”

不过,直至上世纪90年代初期,中国足球仍旧生存在计划经济体制之下。徐根宝率领国奥遭遇“黑色九分钟”无缘奥运,这名本土少帅的执教生涯一下子跌落到谷底。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既然中国足球遭遇全方位的失败,体委对于改革的顾虑,一下子烟消云散。他们下定决心,进行足球改革,93年全国第一家职业俱乐部申花成立,随后各地如雨后春笋般长出许多职业球队,推进联赛职业化。

职业联赛大幕拉起后,徐根宝带过申花三个赛季,分别获甲A联赛季军、冠军、亚军,97年又带领广州松日冲上甲A;其后王健林邀请徐根宝前往大连执教,虽然徐根宝因大连市政府领导的原因,被徐根宝放了好几个月的鸽子,但最终还是成功成行,带队获甲A联赛冠军、亚俱杯亚军两项殊荣。

不过,大连万达的退出,令徐根宝一时间灰心丧意,这位老江湖也看透了足球社会性的一面,他的内心开始抵触在一线战斗,同时萌芽出一颗扎扎实实做青训的心。

有梦想的人,总会受到一些旁观者的鞭笞:“徐根宝爱说大话”,这是不熟悉他的球迷说的;“根宝有梦想!”这是熟悉他的朋友的评价。

梦想,这个词看上去挺美,但是你也可以解读为“空想”,甚至上海话里“做梦”有很大程度的贬义。这些年徐根宝抛头露面,但是大家都知道他正在崇明做一个梦,这个“梦”官方诠释是:缔造中国的曼联,培养世界级球星。另一种近乎诗意的解释:“十年磨一剑,不敢试锋芒;再磨十年剑,泰山不可挡。”

于是有了“中国曼联”,和“十年磨剑”。

缘定崇明岛万达退出后,徐根宝开始沉淀,开始总结,为此他写了一本自传,恰巧因签售自传登上了崇明岛。

崇明岛素有“东海明珠”之称,青山绿水,一派田园风光。虽然崇明岛和大上海只是一江之隔,但由于交通不畅,来往人员只能靠乘轮船摆渡方能抵达。比起热闹的大上海,崇明岛显得十分宁静。徐根宝在摆渡船上偶遇当时崇明县领导,一句寒暄后的足球灵感闪现,“在这里建一块足球基地呀!”

说罢,颇有生意头脑的徐根宝立即开始构思、策划,并凭着一股干劲,迅速找人画了草图,直接冲向领导办公室汇报自己的计划。徐根宝当时满怀期待找到了副书记,然而对方直接开出四千万的天价土地费用,惊到了徐根宝。根宝东拼西凑,也只有八百万的预算,千万巨款让他不得已打起了退堂鼓。

后来几天,徐根宝夜不能寐,心里一直放不下崇明岛的那片沃土,意识告诉他,那里是一块风水宝地,是中国足球的福地,不能就这样放弃。经过一段时间的冷静和通盘思考,徐根宝做出了决定,贷款2300万,要干就干了!

2000年6月1日,崇明根宝基地奠基。然而一腔热血后,问题接踵而至,7月7日,王燊超、曹赟定等第一批球员就入驻了,不过当时基地只是个“半成品”,连宿舍都没造好,球员们先住在少儿营。艰苦的环境,让小孩一下子有些水土不服,不过几日,最调皮的曹赟定出现发烧呕吐的症状,根宝担心他得脑膜炎,又把球员全部拉回了市区。

另外,因为千万贷款,每年都得面对高达150万的利息,这让徐根宝不能潜心到球员的培训中去。于是他在基地内盖了一栋三星级宾馆,靠着经营这家店还上银行的贷款。日后,徐根宝回忆道:“当时就靠那个宾馆来维持,用这个宾馆来养这帮小孩,所以我那时候要‘三陪’,陪人家照相,陪人家喝酒吃饭,陪人家聊天,还要拉生意。”据说,他曾亲自写信给申花股东SVA和上海电气公司的两位老总,邀请他们组织活动时来自己的宾馆居住。

创业初期,徐根宝甚至要监督球员,不能浪费一滴水、一度电,俨然成了一位账房先生。但艰苦的日子不会让他忘记初心,基地大门灵壁石上,写着徐根宝的手书——“缔造中国的曼联”,时刻激励着这些新崇明人。

梦始于艰苦崇明岛得名于东晋,乡民说这岛“鬼鬼祟祟”又“明明显显”,故名“祟明”。后来水落岛出,大岛浮现,乡民心生崇敬,又改名“崇明”。

基地最初招生时,徐根宝问小球员,“怕不怕死?”不是所有孩子都能明白足球和怕死有什么关联。

最终,上海1000多人中,徐根宝挑出97人,搭乘渡轮,从崇明岛南门港登岸。港口边的泥滩上,小蟹受惊逃窜,飞快钻入孔洞之中。更远处,芦苇密集如林,无边无际,满是寂寥。崇明一片死寂般的静,能让人胸口发闷,心跳加速。

徐根宝的足球学校在崇明岛中部,与森林公园相邻,一路走到根宝基地,四野极尽荒凉。范志毅形容,拿机关枪四野扫射,也不会扫到一个人。

当时正值炎炎夏日,岛上最令人头疼的生物,就是蚊子,“每年到了夏天都难熬,这里树多,蚊子也多,现在这批要打中超球员当年进来的时候,我看他们夏天身上都是‘蚊子包’。”有球员回忆道。

比蚊虫更畏人的是枯燥的训练生活,球员7点多起床,早饭、上午训练、午餐、下午训练、晚餐、休息......用根宝的话来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什么两样。”

这批球员学球的时候就有人难以忍受,结果借口去森林公园玩,其实溜到了附近镇上。还有一个胆大的球员晚上熄灯后爬墙溜了出去,被发现后第二天根宝就叫来家长,将其打发回家,自此无人敢越雷池半步。

小球员的忍耐是值得肯定的,毕竟这种枯燥,不身处其中,是很难理解的。这么说吧,基地第一批年轻教练,已经有不少人离开了,现在剩下蒋炳尧、卞根喜和杨礼敏等教练,无不是上了年纪和足球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人。

连成年人都无法忍耐,对于天性活泼好动的小球员们来说,可想而知。

梦成于自信与挫折“吴承瑛,过他,过他。”“罗纳尔多,切进去!”“马拉多纳,往回带!”“成耀东,卡住他!”......这不是申花与巴西、阿根廷踢友谊赛,而是基地小球员训练时,一旁指挥球员的徐根宝嘴里所喊。

徐根宝看到一些有特点的队员,为了鼓励他们好好踢球,便封他们个绰号。叫吴承瑛的,

勇猛果敢;叫罗纳尔多的,速度奇快;马拉多纳,自然是盘带一流;成耀东嘛,当然是卡位好啦。如果小队员们提高了,他还会为他们改名字。在他心目中,这些球员不是为了将来踢甲A的,而是直接去欧洲五大联赛报到的。

不过徐根宝从不鼓励一味地吹捧,敲打小球员是很有必要的,而且徐根宝不是适当敲打,是铁索加大棒,频繁地敲打,直至你达到他要求的水平为止。徐根宝训斥人从不留情面,曾经对着踢过世界杯的杜威直言:你这样未来没有出息,绝对踢不出来;于涛年轻的时候,也被徐根宝怒骂为“废掉了”;除此之外,申思、谢晖这些别人眼里的球星,同样被根宝捶打地厉害。

对于徐根宝的育人哲学,许多人对其颇有微词,有球员曾坦言:“当年管得太严了,完全军事化管理。在那样一个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心的年纪,过分压抑确实容易产生性格缺陷。当时一个很普遍的现象是,一旦遇上短期放假,我们都会回到市区疯狂玩乐,放纵发泄,因为在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基地里憋着太难受了。”

武磊十四、五岁处于叛逆期时,也看不惯徐根宝过于严苛的作法,有一次徐根宝来到场边看武磊他们训练,武磊却和边上的队友嘀咕道:“那个老头又来了”。

当然,俆根宝如此铁腕的老派做法也有其道理——国内球员自律性普遍较差,圈养至少能避免他们沾上不良恶习保证职业纪律性,多数球员享受走训制待遇后连基本作息都难有保障是国内足球圈的普遍现象。

就这样,日子一天一天过,青训基地的小球员们也一天一天长大,球技一天一天成熟。

梦是责任与担当在崇明基地附近,有个电缆站。徐根宝在崇明岛扎根七八年时,是中国足球最黑暗、最无望的时代,国家队世预赛屡战屡败,搞电缆的职工们看了气不过,总会跑到根宝基地边上,对着里面大喊:“加油啊!国足靠你们了。”

那时候,基地内那一批藏着希望、平均年龄尚未达到18岁的少年郎们,一举拿下了07赛季的中国乙级联赛冠军,杀入了甲级联赛。而在中甲苦苦打磨了5个赛季之后,这支球队终于在2012年杀入了中超联赛。

经过十年磨一剑的坚持,根宝基地终于结出了果实。而徐根宝,也成为了球员心中的恩师和慈父。2009年,第十一届全运会上,徐根宝率上海队夺得男足冠军,上海阔别这个冠军已有26年。

比赛结束后,小伙子们冲向教练席,每个人都把金牌摘下来,戴在徐根宝脖子上,“脖子受不了啊”他幸福地抱怨。“谢谢师父!”队员们大喊三声,将徐根宝抛向空中。

出成绩以后,崇明岛便不再是一片沉寂,球员们招来了很多买家,从四面八方投来橄榄枝。2011年底,张琳芃被恒大看上,开价200万。徐根宝劝他走,“你要成家,要继续发展,必须去。”

张琳芃反而不舍离开,最后,徐根宝用邮件征求了其他球员的意见。吕文君则说的直白:“每个人都想赚大钱,我们现在已经二十三岁了,马上要面临很多的问题,但我们都有一个梦想。梦想失败又能怎样,拍拍屁股爬起来再干呗。”

“至于待遇问题,你能给我多少就给多少吧”。徐根宝笑了,眼前这些成年人,始终还是他岛上的孩子,一个挂念家庭的孩子。

2014年10月27日,东亚用一场3-0的大胜完成全年比赛。这场比赛后,球队就进入了上港时代。这场比赛,成为70岁徐根宝执教的封山之作。

赛前从岛上出发时,徐根宝要队员们都摸一摸脚下草地,和培养自己的土壤做一次告别。他知道,孩子们将远走高飞。比赛中,队长王燊超打入第一粒球,他招呼队友跑到场边,朝师父徐根宝所在的主席台方向集体深鞠躬。现场七千多球迷们高声唱起《把根留住》。徐根宝完成了告别。

崇明岛的青训,有了一个代号,叫根宝模式。外界说,这是一个不可复制的模式,因为它的核心不是方式,而是徐根宝本人。但根宝从不居功自傲,对此他评价说:市场需要恒大模式,但同样也需要根宝模式。

崇明的果实根宝基地第一批球员是以89/90年龄段的球员为主,也正是这帮队员,帮助上海拿到了全运会冠军,然后完成了从中乙到中甲再到中超的三级跳。

目前,这批球员中入选过国家队的有武磊、顾超、颜骏凌、蔡慧康、王燊超、吕文君、张琳芃、姜至鹏、曹赟定、张成林、柏佳骏(国家二队)。其中,张琳芃是最早入选国家队的,且是国家队出场次数最多的球员,现在在广州恒大的他手中握有8个联赛冠军和2个亚冠冠军。俄罗斯世界杯预选赛12强赛上,这帮球员成为中国国家队的中坚力量,武磊、张琳芃等球员都是主力。

相比89/90年龄段的球员,根宝基地第二批,也就是93/94年龄段,入选国家队的球员不是很多,主要是傅欢和贺惯,目前似乎没有得到李铁的重视。而99/00年龄段球员也是全运会冠军班底,后防大将朱辰杰成为根宝基地培养出的第十四位国家队球员。

对于朱辰杰,徐根宝也给出了很高的评价,“他比同龄的张琳芃更稳健,这是可以和张琳芃竞争的球员。”

结语作为沙积岛,崇明岛的面积在不断扩大;上海长江大桥通车后,上岛也不再需要轮渡;崇明岛的商业圈正在不断发展,越来越多的别墅林立在岛上,我们已不能再用孤岛这样的字眼,来形容这座培养出十四位国脚的崇明。

但对于足球而言,这座岛屿且越来越贫瘠,年逾古稀的徐根宝,很少再提十年磨一剑的口号,因为根宝基地招生已没有当年从千百人中挑选的景气,愿意让孩子踢球的家长越来越少,据说如今岛上只剩下2002-2005年龄段的几十名球员。我想,根宝基地的现状,比低年龄段国字号的大滑坡,更令人担忧。